孩猛地擡頭看見唐草薇那雙平視看人的渾圓的眼瞳，整個人往後一縮，卻一下撞在唐草薇外套下擺上，只聽他說：“你姓莫，叫莫明紫。”

顧綠章疑惑的看著唐草薇，這個男孩，真的叫做莫明紫？轉目去看的時候那男孩已經點頭，“我叫莫明紫。”男孩的聲音怔怔的，有股嬰孩童聲的味道，唐草薇的瞳孔微微閃過一道光，帶著手套的手離開莫明紫的肩頭。“我可以讓他回異味館，沈方。”

“啊？”沈方正在奇怪唐草薇的態度——小薇這個人有點傲慢，有點古怪，對人常常有一種距離感，也可以說是比較冷漠的。他喜歡花草，精通古董，從來不關心他人的事，有恐高癥，絕對不住三層以上的房子，有潔癖，從來沒有這麽熱心的時候。“你不是要把他帶回去然後丟掉吧？”他開玩笑，“我還以為異味館除了鳳扆誰也住不進去……哈哈哈……”

“你騎車上來的吧？把他帶下山。”唐草薇似乎充耳不聞沈方的玩笑，平靜的說。

“啊？啊……”沈方叫了起來，“你叫我用車帶兩個人？你瘋了我又不是駱駝……”

“我陪顧小姐下山，你騎車把莫明紫帶回異味館。”唐草薇說，他說的語氣沒有什麽感情，卻是不容拒絕的命令。

“好是好，奇怪你怎麽知道她是顧小姐？我又沒有介紹給你認識……”沈方往他放三輪車的地方跑去，“奇怪你又怎麽知道我騎車上來？……”

地上的年輕男孩爬了起來，茫然東張西望了一會兒，跟著沈方往三輪車的地方走去。

“唐先生。”顧綠章微微側過頭，凝視著唐草薇，“你的態度，稍微有一點點強人……”

“所難？”唐草薇平平的接口，“對不起，我並不覺得。”

真是個缺乏同情心，不夠溫柔的人。她微微一笑，不過，世界上總有些人天生不夠體貼，所以溫柔的人總要對這些人讓步，“我們下山吧？應該陪那個孩子去醫院檢查一下。”

唐草薇沒有回答，他完整而渾圓的深色眼瞳看著鐘商山的另一個方向，那種眼色雖然仿佛看得很遠很遠，但細心如顧綠章知道，他視線的焦點哪裏也不是，只是沒有發表意見而已。

那一邊，沈方遠遠的揮手，“我帶人下去了。”

她在這邊喊：“要小心啊——”

“廢話——”沈方邊笑邊往下坡路上去了，莫明紫坐在那三輪車旁坐，那雙眼睛呆呆的看著沈方，像他完全不知道看哪裏好。

“走吧。”唐草薇把手套和花剪放進帶來的手提袋，當先順著下山的路走了。

她陪在唐草薇身後。

走了一段很長的路，兩個人之間寂寂無聲，他不說話，顧綠章也沒有開口。

“顧小姐。”一直到快要走到山下的時候，唐草薇平調、沒有什麽感情，卻又底蘊像團柔和強韌的光的聲音響了起來，“今天中午，我請你在異味館用餐，不知道有沒有這種榮幸？”

“啊……”她一路想著自己的心事，想著父母、國雪甚至小桑……突然入耳這樣一句話，錯愕了好一會兒，“當然，可是……我去。”她幾乎說出“可是何必用這種語氣說話？”幸好及時停住，唐草薇的思維讓她無法琢磨，完全不知道他是怎麽走著走著，突然冒出要請她吃飯的？

“那很好。”唐草薇擡頭看鐘商山附近起伏的小山丘，在那之後便沒有再看過她一眼。

她像跟在主人身邊的鹿——她有這種感覺——茫然不知方向的跟在唐草薇身邊，不知道他要把她帶到何處？在沈方面前她覺得很放松，像對著弟弟；在小桑面前她不知不覺會變得更加溫柔，小桑需要照顧；在國雪面前她是女友，只需要溫柔微笑，陪他散步說話；而在唐草薇身邊……她只覺得自己像只除了聽令之外無所適從的……動物……

這個人並不是惟我獨尊，他即使和她走在同一條路上，她也覺得仿佛兩個人腳下踏著的土地都不一樣；如果跟著這個人一直走下去，她不知道會走到哪裏去，那一定是……完全不可預料的世界，完全不可琢磨的未來。

沈方的未來閃閃發光，清晰得像藍天綠樹白雲那般明朗可愛。

小桑的未來即使迷離頹廢，但至少仍然是可以看得見的，通過他自己的、朋友的努力可以變得更好。

國雪……是沒有未來的……

只有和唐草薇走在一起的時候，她像走在一團迷霧裏，不知道應該用什麽樣的心情什麽樣的語調和他溝通，才是正確的。

“人，不必附和任何人。”唐草薇仿佛一團光的聲音響了起來，聲帶的震動清楚的傳到她胸口。

“啊？”她被嚇了一跳，他依然沒有看她，提著手提袋在路邊等公交車。她的心砰砰跳了好一會兒，不知道為什麽他冒出這麽一句，腦子裏自動想起：瑤瑤常說她是個有主見的女人。

但是國雪常說她走不出去。

她常常有很多自己的想法，但很少說出口。

默然了一會兒，她緩緩松了口氣，微微一笑，“唐先生……怎麽知道我是顧綠章？”

“你從剛才到現在，一直都在想這個？”唐草薇的聲音依然是平調，沒有什麽起伏，“我是顧家繡房的老客戶，不是我怎麽知道你是顧綠章，是顧小姐忘記了我。”

“啊？”她愕然了好一會兒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，“那……也許……對不起。”她是怎麽認出唐草薇的？她自己真的忘了曾經在繡房賣過繡品給他。

四 異味咖啡館

異味咖啡館的裝潢是全盤仿古的設計，天然木色的精品架陳列了半個館內。咖啡館占地六百平，有上下兩層。一樓出了陳列各種精品古董瓷器、字畫、木雕、玉器、首飾等等，就剩一個十來座的小小咖啡區。桌椅精雕著梅花鹿與蝙蝠、仙鶴與松樹，據說那也是嘉慶年間的古董，價值不斐。

她和唐草薇回到異味館的時候，沈方和莫明紫已經回來，醫院已經去過，簡單檢查了一下說莫明紫只是餓壞了，沒有什麽大事。這時候那十五六歲的孩子正在極認真的吃沈方給他泡的泡面，整間異味館裏都是牛肉醬的味道。

“嗨。”沈方一見到顧綠章就跳了起來，“他失憶了什麽都不記得了，除了自己叫做莫明紫什麽都不知道，也不會寫字也不會坐車，像個白癡，怎麽辦？”他一疊聲叫得像天塌了，“我已經叫小桑過來了，他連自己家住哪裏、在哪裏讀書都不知道，看來晚上只能住小桑那裏，要不要報警啊？”

“不用。”唐草薇進門，把裝著剪枝工具的手提袋往門上一掛，“他住我這裏。”

“哈？”沈方看著唐草薇像嘴裏剛剛塞了一個大蛋糕，眼睛像突然被換成了糖果，一張傻笑到以為自己聽錯的臉。

“他住我這裏。”唐草薇轉過身，慢慢的拾階上樓。他有很嚴重的恐高癥，所以上樓每一步都走得很謹慎，步伐分外穩重優雅，富有節奏感。

沈方嗆了一口，“你認識他？”唐草薇有潔癖，性格古怪高傲，除了異味館的雇員李鳳扆之外，他這裏空著十幾個房間，卻誰也不許住。

“不認識。”唐草薇轉上二樓，不見了蹤影。

“嗯。”

顧綠章正在環顧這家有名的咖啡館，突然有人拿著個東西蹭了蹭自己的手背，低下頭來，看見莫明紫用吃完的泡面盒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背，滿臉怯怯，充滿乞求的樣子。他眼睛很大，眼瞳也很大，怯怯乞求著看人的時候整個眼睛都能看見被他看的人的影子，一張純稚的娃娃臉，滿身天真的氣息，怎麽有人能忍心拒絕這樣的孩子？她先是楞了一下，因為她看見他拿的是兩個面餅的方便面，隨即醒悟，“啊，我再給你拿一包。沈方，他還沒吃飽，這裏還有沒有泡面？”她擡頭找沈方。

“沒有了啊。”沈方正想追到樓上去找唐草薇，聞言從上了一半的樓梯跑下來，“異味館的餐點都是小薇自己做的，他人不在這裏哪裏有飯吃？我在外面小賣鋪買的，不過人家說只剩下這一包，都賣完了。”

“嗚……”莫明紫拉了拉顧綠章的衣袖，怯怯的用手指碰了碰她的手。

那動作就像只討好主人的寵物。她心頭一震，沈方沖了過來，“餵！”他把莫明紫一把拉開，“抱歉抱歉，我說這家夥像個白癡。坐下！”他對莫明紫喝令，莫明紫立刻端端正正坐在咖啡館的椅子裏，一動不敢動，滿臉泫然欲泣的表情。沈方尷尬的抓了抓自己的頭發，順手把自己的毛線帽戴在莫明紫頭上，“對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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